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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章 “他说为我撕心裂肺。”……

  雪荔还是做了梦。
  自师父不要她后,她总是梦到师父。她尝试强行中断自己的梦,可下一次,还是会无意地梦到师父。
  梦中雪荔睁开眼,雪砸到她脸上,剜肉一般地疼。
  梦里的少女要比现实中小很多,大概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。雪荔旁观少时的自己跪在雪地上,朝着那方帘拢唤道:“师父。”
  帘拢后自然是玉龙。
  但又不只玉龙一人。
  梦中的这一次,夜间幽火照出帘拢后的两道身影。一道是玉龙,一道是宋挽风。
  雪荔听到自己稚嫩的声音,用平平无奇的语气说道:“师父,我疼。”
  她在山中和野兽搏斗,脸上、手脚、身上都遍是搏斗后的伤口,火辣辣的。狰狞的伤痕落在面容清秀的少女身上,看着十分惨烈。
  十二岁时的雪荔,还没有日后那样厌烦生死的无谓感。她还能微弱地感知到这方世界。
  帘后玉龙声音沙哑:“这是对你的训练。还是疼的话,去把这个月的药喝了。”
  跪在雪中的雪荔一瑟缩。
  便是旁观的雪荔,神色都僵了一僵。
  她记得自己长年累月喝的那种药。不断尝试,不断改药方,每次都痛得她五官抽搐、心肺欲裂、冷汗淋淋。那药太痛苦了,可她每个月都要喝——
  喝了那药,才能断情绝爱,才能修习“无心诀”的至高层。
  师父说她拥有练习此功法的最好资质。但这依然不够,她需要用药来锻体,去达到玉龙都不曾达到的境界。
  玉龙曾说:“我学此功时,已经过了最佳时期。挽风不适合练习此功,只有你适合。我将你捡回来,教你养你,便是想你成为天下第一。雪荔,你想成为天下第一吗?”
  没有什么想不想。
  师父说想,那就想吧。
  只是真的很痛。
  雪地中的十二岁少女便道:“我不想吃药。我捱一捱就好了。”
  玉龙没吭气。
  半晌玉龙才缓缓道:“雪荔,你自己去玩儿吧。我今日身体不适,不能陪你了。”
  雪荔仰起脸:“你怎么了?”
  玉龙咳嗽声断续:“只是风寒而已。”
  但在帘后照顾玉龙的宋挽风,不快道:“什么风寒?明明是练武出了岔子,反噬己身。师父,你若是出事,我和雪荔……谁还要我们呢?”
  雪荔心想:真奇怪。宋挽风应该没有生病,可为什么声音也很哑呢?
  玉龙不语。
  而宋挽风为了劝说玉龙,扭头朝帘外寻找支援者:“雪荔,你说说,师父病了,可怎么是好?”
  宋挽风是病急乱投医了。若是平时,宋挽风会想到雪荔与他人的不同,不会指望雪荔什么。可宋挽风这一次,竟然想让雪荔配合自己,说服师父保重身体,好好休息。
  十二岁的少女闻言,回答道:“习惯就好。”
  帘内一时无言。
  雪荔自顾自出主意,用自己的经验判断他人的需求:“要不去弄个更厉害的伤病,难受到极致的时候,你就忘了现在的了。”
  帘内沉默的时间更久。
  一片鹅毛大的雪粒子落到少女脸颊上的伤口,冻得她瑟缩一下。雪荔在忍着疼,可她还是觉得疼。她也想伤上加伤了。
  她疑惑:“师父?”
  玉龙病弱疲倦的声音说道:“今日不训练了,你去玩儿吧。”
  停顿一下,玉龙补充:“不许自残。”
  雪荔“哦”一声,毫无负担转身便走。
  临去前,风雾将帘后争执的声音传来——
  宋挽风又急又怒:“都怪师父,把她变成这样。把‘无心诀’教给我,不好吗?我当真不适合吗?还是你、你……”
  玉龙:“你也下去吧。”
  宋挽风:“她现在像白、白……”
  宋挽风及时收口。
  --
  现实中,雪荔从梦中醒来,翻身坐起。
  睡了又睡,睡得她骨头都软了,起来后依然头晕脑胀。难道是饿的?
  雪荔没管身体的不适,她第一时间,伸手摸自己的脸颊,好像还能感受到梦中风雪那刮刀子一般的冷冽酷寒。
  雪荔怔坐着。
  十八岁的她,不如十二岁的她有感情。可十八岁的她,比十二岁的她清醒。
  这年三月尾,十八岁的雪荔从梦中醒来,隔着碌碌时光与荣枯山河回溯往事,看懂了当年宋挽风想说却没说的话——
  白眼狼。
  无论是十二岁的她,还是十八岁的她,都像个白眼狼一样。
  师父死了,别人尚且悲伤,想要扶灵。她明明离得那么近,却玩着过家家的游戏,扮演冬君扮演护行者。
  她何时这样心软了?她何时做一个决定,迟迟做不下?她不能再等下去,不能再和这群与自己无关的人同行了。
  她想去见师父。
  他们说得对。
  他们去不了,是他们没本事。但是她有本事,她其实不是白眼狼。
  --
  雪荔说做便做,起床收拾要带走的行李。
  她没什么要带走的,只待找林夜拿到“封袋”和药粉,她即刻甩开这里所有人。光州虽然追杀者很多,但是隐秘些,应当还是有机会在棺椁前烧纸磕头的。
  只是想到林夜,雪荔脑中回想起他昨日在篝火边说的话——
  “生离死别都一样。朋友、亲人……以及我那还没碰面的未来妻子!如果有朝一日分开,我一定好好告别。”
  好好告别……
  她是否应该跟这群陌生人,好好告别?
  --
  雪荔步履迟缓地下楼,才走到楼梯口,身后有一扇门悄悄打开。
  少年声音清越,却偷偷摸摸:“嘘,我在这里。”
  雪荔扭头仰望,林夜形容憔悴,穿着宽大的衣带飘飞的春袍,束发带被廊口的风吹得扬起。他像个小神仙一样漂亮精致,哪怕衣衫狼狈,哪怕满面病容。
  林夜小声朝她笑:“快过来。”
  雪荔本就是要找他,只是她以为这个时间,他肯定在一楼折腾杀手们。此时他说话用气音,一边扒着门框,一边还左右张望。
  雪荔满是狐疑。
  她却听话地折返上楼,被林夜刷地一下拉进他的客房中,极快地关上门。
  他的手好冰。
  她又闻到了他身上的昂贵熏香味。许是因他衣衫不整,那味儿,更浓郁了些。她吸了吸鼻子。
  林夜转回头,便看到斗笠少女一动不动地站在他背后。
  他不知道她在目不转睛地看他,他垮下脸,别扭道:“好啦,我认输了。我那时候不该关你闭门羹,你生气了对不对?”
  雪荔迷惘。
  她好一阵子没说话,又好一阵子才想起有那么一件事。
  雪荔慢慢回想那想让她多吃三碗饭的一夜:“我没生气。”
  林夜拉着她往屋中扯,煞有其事:“嗯,你不生气啦。你是活菩萨,你是观音婢,你高高在上怜悯众生,当然不和我这样的凡夫俗子生气啦。”
  他说话好有意思。
  雪荔想接着听。
  她便跟着他走,问:“你为什么做贼一样?”
  二人到了窗下的案几边,林夜才松手坐下。他叹口气,哀怨看她:“昨夜和你的属下们聊天,偷喝了一杯酒。我回去就发烧了,阿曾和粱尘监督我,非要我好好睡觉。”
  林夜扮个鬼脸:“睡觉又不能病好。”
  雪荔盯着他的鬼脸:“能的。”
  林夜:“……”
  她本想传授自己的经验,但又想起自己梦中师父和宋挽风的反应……她便没说话了。她明明没怎样,林夜却觉得,她一下子萎靡了。
  林夜道:“好啦,不说那个了。我知道你很着急,我把封袋和药粉给你准备好了。”
  雪荔抬头。
  林夜以为按这个满脑子都是“我的书”的少女的心思,她必然催问。但是这一次,她没催问。她好像在出神,好像思维迟钝,又好像能说话的人,只有他了。
  ……不然,她干嘛和他一个半路陌客说这样私密的话呢?
  雪荔说:“我有一个朋友。”
  林夜嘴抽。
  雪荔:“我的朋友总是梦到一个人。我的朋友和那个人已经分开了,可她还是梦到。她逼自己不做梦,却一直做梦。她很苦恼,请问……”
  林夜:“你的朋友对那个人是什么感情?”
  雪荔:“我朋友是不是脑子有问题,需要看病。”
  林夜:“……”
  林夜干干道:“不、不至于。”
  雪荔若有所思,鹦鹉学舌:“我的朋友对那个人是什么感情?”
  林夜突然好想笑。
  他好整以暇,又开始逗人了:“总是梦到一个人,原因很多啊。比如仇恨刻骨铭心,爱欲牵肠挂肚,往日追悔不及,朝思暮想念念不忘。”
  雪荔怔怔坐在他对面。
  她好像看到一重纱帘,一重竹影,玉龙跪在血泊中,面容苍白,筋脉寸断。玉龙被血淹没,被雪消融。
  她心湖中的涟漪,一点点、一圈圈荡起。
  --
  雪荔轻声:“原来我对她,朝思暮想念念不忘。”
  他?
  林夜蓦地抬头。
  他眼睛静黑,没有一点笑意。
  他捏着杯子本在玩,可雪荔说了这样的话,林夜一瞬间遍体冰寒,心海中掀起千层巨浪——
  他意识到,他犯了一个很大的错。
  也许眼前少女,根本不是“秦月夜”真正的冬君。
  因为他在和亲前,特意查过“春香阁”。春香阁的女主人,没有日思夜想念念不忘的情郎。
  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,到底是谁?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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