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13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

  第813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
  天光清浅，凉风入帏。
  窗前熏炉上的几缕烟气错拢，使其后身影若隐若现，影影绰绰，看不真切。
  鹤氅男子伸出手执起将洒酒盏，望之不饮，摇头晒道：“方道兄这话又说错了。”
  “而今那个北原修士才是宫中看重之人，我这名头虽听上去不差，可实则除去门中弟子，谁也驱使不动，又能如何？”
  眼见对方终于坦露心声，方道人不禁哈哈大笑一声，甩袖道：“阮道兄怎还这般自苦！”
  他突然起身，踱步至飞阁窗前。
  所带起的劲风吹散错拢烟气，立时间，阮道人的身影如拨云见日，重见光明。
  “道兄乃是洞真真君的亲传弟子，又是神真、玄真两位宫主的一脉师弟，而今师门之中，有几人比得过道兄？”
  “而且那北原修士只是客卿身份，本就不该入主上真。”
  “若不是虚云真君一言定之，又说服了洞真、素阳两位真君，我黑白道宫焉能有此等不合规矩之事！”
  “所幸眼下虚云真君被束在百万里之遥的魔洞之中，没了他老人家为那小子撑腰……”
  他哼哼一笑：“且看师门内的众多师兄弟们，有哪个是真的乐意被一个外人后来居上的？”
  “不过是此时没有人有那资格，能够站出来与那人相争罢了……”
  说到这，方道人猛地转过身来，背对云海浮光，神色融入阴影之中，沉声缓缓道：
  “可道兄不一样，你本就被真君许下暂领上真一职，若于此时站了出来，与那外人争一争短长，只要能在虚云真君回返之前站稳脚跟，且看那人还有何等脸面乞求真君出手！”
  “待到那时，上真宫宫主一位，怕就真的非道兄莫属了……”
  窗外阴雨淅淅沥沥，阁中一时沉寂无声。
  方道人也不催促，眸光暗动之际，又转而回了位子坐下，而后似是随口说道：“此事利弊得失，想来道兄应是比谁都明白的。”
  “利弊得失……”
  鹤氅男子喃喃重复一遍，突然嗤笑出声道：
  “你莫以为我猜不出你的心思，你与那个北原修士一向没有交集，此时却如此煽动于我，怕是自汝南姜氏得了不少好处吧？”
  方道人也不遮遮掩掩，坦然承认道：“明人不说暗话，在下确实是受姜氏请托说上两句，只是……”
  “阮道兄若无此意，我再是多说又能如何呢？”
  其言如惊雷破空，隆隆之音几时不绝。
  鹤氅男子陷入沉思之中。
  他虽是洞真真君门下，天资也是出众，可因着当年的那件错事，失了长辈扶持，更是被禁闭百年，缺了种种磨练，致使他的修为进展缓慢。
  遥想当年，他的风头比之现如今的神真、玄真两位师兄还要强盛！
  可是眼下呢……
  他们二人早已勘至元婴圆满，只等魔劫降临，便有机会能够从中得到大造化，一举突破劫关，成就化神真君。
  反观他自己，若无意外，此生想要窥望化神之境几是无有可能了。
  可若是此次能够守住上真宫宫主一位，当能凭此身份，于魔劫中有一番大作为，那保不准还有机会……
  他也是清楚，师门作为此界第一道统，自是不缺天才，选谁扶持还要看着品行如何。
  当年他因为德行而被师门所厌，如今未必不可因着此番“义举”，而重获同门推崇！
  毕竟，谁让那小子是个压在他们头上的外人呢……
  这一番思量下来，鹤氅男子却是有些心动，可面上却不能如此说。
  他又一次端起那盏由方道人斟满的酒杯，看了对方一眼后，这次终是一饮而尽。
  方道人顿时眸光一亮，刚刚扬起笑意，就闻“砰”地一声，却是酒盏摔案。
  鹤氅男子脸色不知何时沉了下去，故作不悦喝道：“以后方道兄休得在我面前提及此事！”
  言罢，起身一拂袖，闯进绵绵阴雨之中，便就扬长而去了。
  方道人也不生恼，真如看客一般玩味的看着离去身影，神情悠悠，又给自己添上一杯酒。
  而后转过身来，远望山中云雨朦胧，慢慢饮下，似是自语又像是与谁传话道：“能做的都已做了，接下来，就等着好戏上演吧……”
  ……
  云天之间，一道剑光飞停，绕着四周转了一转后，就有数道身影自云端迎出。
  “何方道友来访，还请报上名来。”
  余成端站定身形，不卑不亢的朗声道：“贫道自浮山长河而来，奉恩师之命先行到此整顿。”
  值守弟子下意识地把眉一皱，问道：“原来是北原前辈，不知您所说的恩师……”
  “啪！”
  只是他话还没有说完，便觉脑后被人重重拍了一下。
  “谁……师傅？”
  他一脸怒意的回首张望，却见自己的师傅已然大笑着迎了上去。
  “哈哈哈……在下吴赞，想必您就是余道友吧？”
  余成端一怔，道：“吴真人见过在下？”
  吴赞摇了摇头，笑容却是不减，回道：“余剑仙的威名远扬，纵使远在中洲亦有耳闻，在下岂能不识？”
  这话倒是客气话，他之所以能认出对方，全因细心推测罢了。
  自北原浮山长河而来，又说是奉恩师之命到此“整顿”。
  那除了那一位的门下，还能是着何人？
  余成端此时也回味过来，摇头笑道：“吴真人客气了。”
  吴赞顺势一笑，当即引着对方进入黑白小界，同时掐出个扑扇着翅膀的小小光鹤，将灵源弟子到访的消息传去上真宫。
  望着两人逐渐消失的背影，有不明所以的弟子问道：“余剑仙是何人呐，也没见过吴师叔这般对谁笑过……”
  “噤声！”
  另外弟子忙出声止住了前者的轻浮言语，而后伸手指了指天穹，低声道：“让吴师叔笑的非是余剑仙，而是其上面的高人。”
  “上面？”
  “上面哪有人啊……嗯？你是说……”
  一时间，一众低辈弟子眼露振奋，心绪翻涌不停。
  相较于那些怨怼陈沐外来居上的元婴道人们，道宫的诸多小辈却是对其感官颇好。
  如今眼见这位传说中的人物就要回返，有此反应也不足为怪……
  ……
  上真宫。
  鹤氅男子面带沉思之状，脚下不停，踱步行至白玉石阶之上。
  突然间，阵阵喧哗之音打破此间宁静，传至耳边，他不由把眉一皱，抬眸望去。
  就见自己宫中的凤莲真人，兴冲冲地带着一众执事长老往宫外走去，看那架势，几乎要把宫门冲翻。他脸色顿时一沉，喝然出声道：“上真重地，何事如此喧闹？！”
  其声如雷震，顿时令场间一清。
  凤莲等人循声望来，心中不由一颤，互相看了两眼后，快步上前禀明道：
  “回宫主，适才山门处传来讯息，说是陈上真的亲传弟子先行回返来了。”
  “奴家自感不能失礼，这才带着众执事们出去相迎……”
  闻得此言，阮道人本就阴沉的脸色越发阴如玄水，只是仍在压抑着心中怒意，故作淡然说道：
  “陈沐曾是我上真宫宫主，此番破劫回返，理当值得庆贺，但眼下只是一介弟子前来，何需劳师动众相迎？”
  他从左至右看了凤莲等人一眼，而后冷声言道：“传我谕令，宫中执事无令不得外出，违者重处！”
  此言一出，风莲等人的脸色皆是一变。
  她们历事不知凡几，自然能够从中听出阮道人的意思。
  可也正是因此，她们方不禁暗忖道：“前几日阮宫主还训斥了几个妄议宫主一职的门人弟子，今日怎就起了不一样的心思？”
  变化如此之快，难道笃定了陈上真不会“官复原职”，乃至不会与他为难？
  若真是如此，阮宫主自然不惧陈上真，可他们却不敢得罪后者……
  就在众人应和也不是，抗命也不是的时候，宫中又传出一语。
  “还请阮宫主收回此令！”
  凤莲等人顿时齐齐松了口气，转身望向走出身影，稽首行礼道：“见过紫阳殿主。”
  阮道人双目一眯，沉声道：“紫阳，你此言何意？”
  紫阳拱手一礼，义正言辞道：“来者虽然只是一个金丹弟子，但却是奉陈上真之命前来的。”
  “若是不迎也还在情理之中，可勒束门人之举，恐会显得阮宫主心思不明，从而引起师门议论纷纷……”
  阮道人闻言神色不变，冷然道：“我阮游行事，何时在乎过他人言语？”
  说到这里，他的心思已然昭然若揭。
  紫阳把脸一冷，与阮游视线交锋片刻后，随意拱了拱手，转身自己出了真宫。
  与阮游相比，他的态度也相当明显。
  而他们二人此番针锋相对，却是苦了一众金丹执事们。
  感受着阮游的冰冷凝视，他们心中近乎抖颤，两边都不能得罪，这可如何是好呀！
  “也只能先顾及眼前了……”
  未出多时，便有人拱手应和道：“谨遵宫主谕令。”
  有人开头，余下人也乐得随此大流，纷纷上前表态。
  唯有风莲真人一个，眸光忽明忽暗，心中摇摆不定，显然是极为纠结，可最后还是咬了咬牙动身追了出去……
  紫阳有所察觉，停下等了片刻后，摇头叹道：“你又何必如此呢？就算此时听令不出，以陈师弟的性子也不会怪罪于你的。”
  他与阮游同为元婴之境，哪怕事后对方得势，他顶多也就失去上真偏殿殿主一位。
  可风莲真人不一样，毕竟与其身份地位相差太多，若对方有意针对，那才是真的后患无穷……
  风莲真人又如何不知其中门道，只是对形势有着自己的选择罢了。
  她笑了一笑，回道：“殿主此言确实不错，不过今日我若随大流而闭口不言，又如何再得陈上真如以往那般看重？”
  “况且，我相信陈上真此次回返，定能拨乱反正，重整上真道宫！”
  她天资不算太好，能够走到如今地位也是凭借着自身的美艳皮囊。
  初时陈沐上任之际，她还担心对方会因她的身份而有所疏离摒弃，但结果却让她心怀感激。
  眼下陈沐就要回返，无论是从以往情谊还是自身道途上考虑，她都不能如那些同僚一般顺应局势……
  紫阳闻言咂舌说道：“你能有如此决心，相信陈师弟不会让你失望的。”
  风莲真人垂目一笑，却也不再多言，跟在紫阳后面一并迎去。
  不多时，吴赞就引着余成端踱步而来，待见到紫阳身影后，不由心中一跳，暗忖道：“本想着有上真宫内的一众执事相迎就了不起了，没想到就连紫阳师叔都来了……”
  这时紫阳也瞧见了来者身影，凝目打量之下，顿觉余成端周身剑气盎然，不由频频点头暗赞。
  尤其是风莲真人，更是生出心惊胆颤之感，要知道她可是金丹圆满之境，却自觉不敌眼前人……
  “余道友，这位是……”吴赞还想介绍一番。
  可余成端却心中有数，当即猜出了老道身份，几步上前，恭谨行礼道：“弟子余成端，见过紫阳师伯。”
  一声师伯，顿时让紫阳乐得拂须大笑，连连点头道：“好，好呀！”
  “余师侄剑意纯粹，就是寻常的冼剑池门人也比不得你，没有堕了陈师弟的声名呐！”
  余成端笑着回道：“师伯谬赞了，弟子惭愧……”
  他又看向一旁的风莲真人，温言道：“这位就是风莲道友吧。”
  风莲喜出望外，问道：“余道友知道我？”
  “来时听恩师讲起过道友……”
  余成端笑着回了一句，双眼却不由扫了二人后方一下。
  他执掌南溟道场数十年，如何不知世事？
  自己代表恩师回宫，怎么说都该得一众执事们相迎，可眼下却只有风莲一人……
  他眸光一冷，可也只有那一瞬功夫。
  他初来乍到，不明情况，不宜妄动干戈，还是等搞清楚了缘由，再禀明恩师定夺吧。
  而见他瞬息之间就压下了心中异念，紫阳又是暗暗点头，伸手一引，道：“走，且先回宫再说！”
  余成端自无不可，点了点头顺势而去。
  风莲正欲跟上，又发现吴赞还痴愣在旁，眼睛转了一转后，笑着问道：“吴师兄，可要随我等回宫一叙？”
  吴赞闻言回过神来，若放到刚才听到此言，他定是片刻都不带犹豫的应下跟上。
  可是现在……
  上真宫的其余执事久久不见人影，那这其中代表的什么，他可是知道一二的。
  一想到此处，他就浑身打了个寒颤，忙堆起笑脸道：“不了不了，我还有山门要务在身，就不去打扰师妹了……告辞。”
  他匆匆行了一礼，当即转身纵去。
  直到远离上真宫之后，他方一脸复杂的呢喃道：“他娘的，这是要打擂台啊！”
  “有好戏看了……”
  ……
  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