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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5章 朕驾崩,必有血亲殉葬!

  刘荣没有说错。
  而且一点也不夸张。
  眼下,对于刘荣的太子宫,乃至整个汉家而言,优先级最高的头等大事,便是找到梁王刘武的下落!
  很显然,太子荣都明白的道理,天子启,自更不可能不明白…
  回到长安后,天子启愣是“过未央宫而不入”,上百里车马颠簸都没顾得上缓口气,便直接来到了长乐宫。
  进了长信殿,满腹牢骚的向母亲窦太后见过礼,见老太太一副理都不理自己的架势,索性也别过身去;
  母子二人分明同坐在一张御榻之上,却是各自别过身背对着彼此。
  独留馆陶主刘嫖,夹在自己的太后母亲和皇帝弟弟之间,几欲开口,都不知道说些什么。
  ——眼下这状况,若是刘嫖不做些什么,这母子俩显然都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。
  但如此诡异的氛围,搞得刘嫖,都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了…
  “母后…”
  怯生生一声轻呼,却是让窦太后将身子再别过去了些,手也本能的扶上鸠仗,摆明一副你再多嘴,我直接就走的架势。
  眼看母亲这边没希望,刘嫖当即便转移了目标;
  正要开口劝劝皇帝弟弟,却是才刚将目光落在天子启身上,便被天子启那森然冰眸吓得心下一颤!
  赶忙将目光移开,天子启阴测测的话语声,却也旋即在长信殿响起。
  “阿姊,当真是好手段。”
  “弟打个盹儿的功夫,阿姊居然就能把梁王,神不知鬼不觉的藏起来…”
  “——既是有这本事,阿姊又何必盯着那几石粮食不放?”
  “从贫民黔首嘴里抠食儿,就不嫌跌份二?”
  此言一出,刘嫖当即便心虚的低下头,脚下却是本能的朝母亲窦太后靠了靠。
  从天子启吃人般凶狠的目光中艰难逃开视线,缓过劲儿来的刘嫖当即撅起嘴,抱着窦太后的胳膊晃了又晃。
  虽然什么都没说,却分明是在向母亲哭诉:母后~
  您看看呐~
  …
  刘嫖如此作态,天子启眼底又是一冷,眼角也本能的眯起,望向刘嫖的目光,更是愈发危险了起来。
  正当刘嫖在这道阴森的目光注视下,吓得险些都要腿软跌坐在地,窦太后,也终于发话了。
  “怎么?”
  “杀了我儿子还不够,皇帝还想把我的女儿,也一起杀了不成?”
  毫不掩饰厌恶的一语,只引得天子启烦躁的深吸一口气,却不等那口郁气吐出,窦太后再度开口道出数语,更使得天子启愈发烦躁了起来。
  “我很小的时候,父母就故去。”
  “三年前没了丈夫,去年,又送走了兄长。”
  “——除开皇帝不算,这人世间,我也就剩下一儿一女,可以算作我血亲了…”
  …
  “我儿,大抵已经去见了先帝吧?”
  冷不丁发出一问,惹得天子启烦闷无比的重重呼出一口气,又自顾自继续道:“我儿没了。”
  “眼下,皇帝这是又盯上了我女儿的性命…”
  “——也别费这个事儿了;”
  “遣一宫人,无论是三尺白陵,又或是鸩酒一爵;”
  “我母女二人,便在这长信殿侯着。”
  “等着皇帝,送我母女二人——送自己的母、姊上路……”
  极尽哀怨,更极其凄苦的一番话道出口,窦太后终又是故技重施。
  ——佝偻着身形坐在榻沿,将手中鸠杖立于身侧,额角轻靠在杖杆之上,双手握着杖;
  怎一个惨字了得…
  “是!”
  “朕就是这么个无君无父、无情无义的畜生!”
  “——这天底下,但凡是有个死人,就都是朕杀的!”
  “朕真就有这么蠢!”
  “二十多年太子做下来,朕就只学会了杀人!”
  “就连袁盎,也是梁王为朕所蛊惑,才派去亡命之徒,在廷尉属衙正门之外,当众行刺当朝九卿!!!”
  越说越气,越说越憋屈,说到最后,天子启已经是一阵阵干咳起来。
  咳到厉害的时候,便是身形都不受控制的阵阵剧颤,恨是不能把整个五脏六腑都给咳出来!
  惊鸿一瞥,刘嫖便隐约看到天子启咳出的雾气中,似乎闪过几点猩红;
  但天子启却只如一头盛怒状态下的雄狮,将自己所有的憋闷和不满,都一股脑的宣泄到了自己的生母:当朝窦太后身上。
  作为罪魁祸首,刘嫖已是完全不敢直视天子启,自更别提亲自上前,去寻找那似有似无的点滴猩红。
  至于窦太后,却还是那副凄凄惨惨戚戚的模样,完全不顾天子启异常的怒火,以及那多少有些吓人的沙哑咳声。
  任天子启自顾自咆哮、宣泄,期间还夹杂着阵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干咳;
  直到天子启已经无法再开口说话,只止不住的剧烈咳嗽起来,窦太后才稍吸一口气,却依旧维持着原状,静静等候起来。
  待天子启咳完了,又有气无力的将双手撑在身后,窦太后才将额头从鸠杖上抬起些,并象征性的朝天子启将头一侧。
  “我就问皇帝一句。”
  “——我儿,尚健在否?”
  “我儿梁王,还存于世否、还能否在我这个眨眼老寡妇膝下,稍尽孝道否?”
  …
  静。
  漫长的寂静。
  御榻之上,窦太后双目无光,楞楞地注视向面前御案,像是在等天子启的回答,也好似已经从天子启的沉默中,得到了自己最不愿意听到的答案;
  御榻另外一侧,天子启不断重复着深吸气、重呼气的动作,显然是在尽最大的努力,试图将胸中躁郁平复下去。
  但从天子启不时瞥向姐姐刘嫖,那甚至已经泛起杀意的目光,就不难看出天子启的努力,实在是有些收效甚微…
  “丞相在查;”
  “内史也在查。”
  “朕另外派了郎中令,在长安附近——尤其是甘泉山下,公侯们用于夏日避暑的庄园,寻找梁王的下落。”
  用极其刻意的告诫语气,说出“甘泉山下”这几个字,天子启更是眯起眼睛,冷冷白了姐姐刘嫖一眼;
  而后又是深吸一口气,却是尽可能轻点呼出口,方再道:“太子那边,也是羽翼尽出,以寻梁王踪迹。”
  “——太子重点在查的,是尚冠里堂邑侯府。”
  “想来,也就是这几日的功夫——不是郎中令,便是太子,必定能找到梁王。”
  又是冷冷瞥了眼姐姐刘嫖,天子启才再度正过身,面呈病态的看向殿门外,不时捂嘴轻咳起来。
  气氛,再度陷入一阵漫长的轨寂。
  直到御榻上的窦太后,垂泪发出一声长叹,似哭非笑着,颤颤巍巍起了身。
  “丞相履任三月,连相府都还没见过是什么样;”
  “皇帝却说,丞相在找阿武…”
  哽咽一语,顿时引得天子启以手扶住前胸,面色也顿时涨红成猪肝色。
  却见窦太后再一声哀叹,继续道:“内史田叔,倒是个厚道的。”
  “但自从皇帝移驾甘泉,内史就忙的脚不沾地,连平抑粮价的事,都不得不全然交给太子去办。”
  “——便是田叔的老妻,都先后数次求见入宫,找我这瞎眼老寡妇,告自己夫君的状。”
  “皇帝却说:田叔也在找我儿…”
  …
  “呼~”
  “我儿…”
  “我苦命的儿……”
  说到伤心处,老太后只拧巴着脸捂住胸前;
  原本平抚在胸前的手掌,随着被揪起的衣袍而逐渐握成拳;
  之后,便是一下下重砸在老太太前胸,配合着老太太心痛欲绝的痛苦面容,更是平添又几分悲怆。
  “我儿!”
  “就这么没了…”
  “就这么连招呼都没打一声——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一声,就死在了自己最敬爱的兄长,我汉家的皇帝手里…”
  说到这里,老太太终是缓缓转过身——自天子启入长乐,走进这长信正殿后,第一次将身体正对向天子启。
  虽然目光还是无法精准落在天子启身上,但也正是那不断找寻着目标的凄苦目光,让天子启本就如毛线般杂乱的内心,彻底没了被重新梳理整齐的可能。
  “皇帝,还我儿来。”
  老太太神情淡漠,满脸泪痕;
  天子启欲言又止,却只化作一声郁闷不已的“唉!”。
  “还我儿来!”
  陡然一声凄厉的咆哮,吓得一旁的刘嫖猛一缩脖子,却也让天子启风云变化的面容,再添了几分混沌。
  “皇帝,还我儿来……”
  “求皇帝,把我儿还来………”
  “求阿启;”“将我儿,还来…………”
  当最后这个字吐出口时,片刻之前还面色狰狞,对天子启咆哮着“还我儿来!”的窦太后,便已经是斜腿跌坐在了天子启身前;
  虽不是跪,也并没有表露出抱天子启大腿的意图,但那只如枯树皮般老迈粗糙的手,却也是紧紧揪住了天子启的衣袍下摆。
  一如方才,老太后心如刀绞的抬起手,揪住自己胸前的衣袍……
  …
  …
  ……
  “噗!!!”
  “——陛下!”
  “——快来人!传太医!!”
  “——陛下!!!!!”
  天子启郁极,又本就般病在身,一口老血喷出,殿内立时便乱作一团。
  ——刘嫖已经是吓得六神无主,连本能的算计都不顾上了,扯嗓子喊了声御医,便快步扑了上去!
  顺利赶在天子启栽倒前把人扶住,只眨眼的工夫,却也已是哭成了泪人。
  老太后仍斜腿瘫坐在御榻和御案前,似乎意识已经脱离了这个世界,云游到了方外仙境。
  先是宫人,而后便是武士,不片刻又是匆匆赶来,气喘吁吁的白胡子太医们,将天子启里外围了个三五圈。
  却见人群中央,一只无力摊开的手缓缓举起,才总算是将殿内的骚乱稍平息了些……
  “放、开!”
  缓过劲儿来,嘴角都还挂着深红近黑的血污,天子启开口第一句话,却是让刘嫖放开自己。
  待刘嫖声泪俱下的摇着头,却依旧被武士们逼退几步,天子启才在武士们的搀扶下起身。
  低头看了眼母亲,手当即再度抚上前胸,几声极其小心的轻咳,却又是引来一阵骚乱。
  再度抬手维持着秩序,天子启抬脚走到御榻旁,又在武士们垂泪搀扶下,极其艰难的回过身。
  正对向御榻和御案间,依旧含泪出神的母亲窦太后,天子启,终再深吸一口气……
  咚!!!
  膝盖砸在御榻旁的陈木地板上,发出沉闷的响动,总算是让窦太后稍回过神,便闻耳边,传来天子启那极其虚弱,却也依旧难掩悲痛的声线。
  “太后说,丞相没见过相府长什么样;”
  “却不知我汉家,如今有左、右两个丞相…”
  “朕再怎么没出息,左右二相,也总还有那么一个,是朕使唤的动的…
  …
  “太后说,内史忙的连平抑粮价一事,都不得不交给太子去办;”
  “却不知这,是太后那不成器的孙儿主动请缨,要为君父分忧,好让内史能专心梳理曾经,因为晁错而堆积下的政务……
  …
  “咳咳…”
  “放开!”
  几句话的工夫,天子启的面色迅速变得惨白,却丝毫不影响天子启用上全身的力气,挣脱身旁武士的搀扶。
  而后,便极尽凄苦的笑着轻咳几声,旋即抬起手,极其非力的将颌下脖颈出,那根将十二琉天子冠固定住的系带解下。
  一边解着系带,嘴上一边也不忘继续苦笑道:“是;”
  “周仁是个什么人,就算旁人不知,也绝逃不过太后法眼。”
  “但太后可知:朕为储足二十二年,能尽信的,却只有周仁一人?”
  “可知这件事,若不交给周仁去办,朕甚至都会担心暗中会有人,要弑梁王而栽赃嫁祸于朕?!”
  …
  “还有太子…”
  “还有朕的监国太子……”
  “朕生怕哪天一命呜呼,以致天下大乱,才不得不慌乱诏立的监国太子…………”
  “——太后只以为当今天下,最希望梁王暴毙而亡的,便是我汉家的太子储君;”
  “却是为何不知:朕亲自选定、立之以嫡长得储君——太后的长孙,也是最怕梁王出事的人呢?”
  说到此处,天子启依旧还没把头上的冠冕解下,却已是无力跪坐,也和面前不远处的母亲一样,朝身侧跌靠了一下。
  自有武士眼疾手快,当即上前,一边抹着泪,一边跪地俯首于天子启身侧,充当起了人肉扶手。
  知道自己已经没资格逞能,天子启这一回,并没有在出言喝退;
  而是面带苦笑着,将身子顺势靠在了那武士身上,继续边解冠冕,边说道:“太子,很嫩;”
  “也很能干。”
  “朕给太子交代了许多事,却都要太子在几个月之内办完。”
  “——粮食,大计,公侯谋逆;”
  “没有一件事是太子该办的,也没有一件事,是朕放心假人之手去办的大事。”
  …
  “太后知道方才,太子说什么了吗?”
  直到这一问道出口,那顶由先帝下令制作,并已经有将近三十年寿命的琉冠,才终于被天子启顺利解下。
  将琉冠自然的拿在手上,另一只手自手肘扶上人肉俯首,天子启面色愈发糟糕,面上苦笑也愈发难看。
  “太子说…”
  “咳咳咳咳咳咳…”
  “呼…”
  …
  “太子说:所有的事都放下,无所不用其极,必须找到梁王…”
  “若是找不到,莫说是…是监国太子…”
  “就连储君之位,太子都、都要坐不稳了……”
  疲惫的说出这一句话,天子启就好似用尽了所有的力气,无比虚弱的直接趴在了人肉扶手的背上。
  过了足有几十息,天子启才再度费力地抬起头,看向不远处的母亲窦太后,再惨然一笑。
  “扶朕起来。”
  虚弱至极的一语,当即便有数十人乌泱泱上前,虽然没有彼此拥挤,却也是将刘嫖死死锁定在了“包围圈”外。
  便见人群中央,天子启又四人合力搀扶,才终于艰难直起腰身,却也只是跪直了身;
  而后便招呼身边人,将从手中滑落的琉冠取来;
  再颤抖着双手将琉冠捧到头顶,随着缓缓落下的琉冠,朝母亲窦太后,徐徐一叩首。
  “太后说:还我儿来。”
  “——太后的儿子,此刻就在太后的面前,用着或许是这辈子最后的一点力气,将头顶的天子冠双手捧上…”
  …
  “梁王,朕会还太后活的。”
  “至于朕——若是要死的,还请太后稍待一段时日,先帝便会来替太后,将朕这条命收回去。”
  “若是要活的…”
  “活的…”
  再度脱了力,天子启,已经是再也无法直起身了。
  只由身边人搀扶着,面色惨白的强笑两声,费力抬起眼皮,看向母亲所在的方向。
  “想要活的,却是晚了些…”
  “晚了些……”
  说完这句话,天子启便无力的垂下头,稍有些羞愧的动了一下指头,示意身边人送自己回去。
  被扶着“站”起了身,却是任由双腿无力的拖在地上,阴测测看向母亲身旁,只不断抹泪的姐姐刘嫖。
  “朕,给馆陶主三天时间…”
  “三天之后,梁王若是不走进未央宫,朕这颗项上人头,便用来给太后赔罪……”
  “只、只是好叫馆陶主知晓………”
  “朕之崩…必殉一刘氏血亲…………”
  “咳咳咳………”
  “咳咳咳咳咳咳……………”
  …
  “走吧…”
  “回宫……”
  “走吧……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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